2017 年出版的《野鳶尾》
當時受邀為其中一首詩寫了一篇東西
收在詩集附贈的別冊
作者露伊絲.葛綠珂前幾天獲得諾貝爾文學獎
雖然這本書我到今天還沒讀完 (#不需要講出來!!!)
但居然蹭得到諾貝爾的熱度,必須推~
----
◍◍◍
〈晨禱〉 Matins ◎露伊絲‧葛綠珂(Louise Glück)
遠不可及的天父啊,當我們初初
被逐出天堂,祢創造了
一個複製品,一個就某種意義而言
異於天堂的地方,讓我們
學些教訓,除此
兩邊就一模一樣:都很美
美得無可選擇——問題是我們
不懂要學甚麼教訓。被孤獨留置著
我們相互耗損。黑暗的年頭
相繼而來;我們輪番
在花園勞動,眼眶滿溢
最初的淚當花瓣如霧
迷漫大地,有些
暗紅,有些染上肉色——
我們從不想念我們曾經學著
去朝拜的祢,只知道
人的天性不會僅僅去愛
那懂得回報愛的
▎深情的怨訴──關於〈晨禱〉(《野鳶尾》p.19)
對這首詩裡的園丁來說,禱告是深情的怨訴。
我們被無端拋擲到世上,透過宗教、金錢、愛慾、成就、夢想……編織了密如蛛網的人生意義,但最終,仍然覺得沒有意義,仍然覺得自己被虛無吞沒至死。
儘管神似乎如此無情冷漠,但園丁沒有選擇另一個更簡單,甚至可能更合理的解釋:沒有神,一切存在只是物質的隨機排列。
他選擇了埋怨神。無神論者沒有抱怨神的必要,只有神先在了,才需要說些什麼。園丁的怨懟,像情人間的藕斷絲連,即便疑神,也是飽含企盼的情話。神,為什麼拋棄我,神,為什麼不告訴我,甚至是,神,為什麼不接我電話?
或許是因為這世界美得那麼無可置疑,與天堂幾乎,一模一樣,無論如何,他想,電話那頭,不可能只是空號吧?
我欲觸及而不可觸及的天父,將我放逐至此,茫然無措,只能在花園裡無來由地連年勞動。然而,在這孤獨而磨人的時光中,卻發現花朵不經意開滿大地。
或許這就是線索,我們不為什麼地去做,花不為什麼地開落。
園丁看顧花草的身影,在葛瓅珂的詩中與造物者隱隱重疊。
園丁心中「人的天性」,是「不會僅僅去愛/那懂得回報愛的」,換句話說,可以無目的、無條件地去愛。
換句話說,像神那樣去愛。園丁在人身上看到的,是神性,而這神性的一瞥,其實消去了他與神的距離。人如此美好嗎?非常令人懷疑。可是他看到了。即使人的身上有百分之九十九都爛透了,但他看到了那百分之一。也許這百分之一正是人身上唯一真實的,永恆的。
「『學著』去朝拜的祢」,意味著崇拜是人工的、外加的,愛才是本有的。漫畫《死神》的名句不是這樣嗎:崇拜是距離理解最遙遠的情感。我們不會因為對神的崇拜,而與神更親近;而是因為「像神那樣」,即刻就與神同在。至於是否把神忘得一乾二淨,無關緊要。
或許並不真有某個「教訓」必須學到才能重返天堂。會不會那差異只是空想,而這裡其實就是天堂?
甚至會不會,那個遙遠負心的天父只是幻覺,而我們從未與神分離?